“3.0+”:洱海邊上的科技小院
古生村科技小院是第一個邁入“3.0+”版本的科技小院。“3.0+”加在哪里?最開始以為是加在了“洱海”,但現在,“3.0+”擁有了更豐富的內涵——“科技賦能和人才支撐”。
有一種大學是在洱海邊上的。
“走在生態廊道上,洱海在左邊,蒼山就在眼前,蒼山上是有雪的,就像水墨畫。”古生村科技小院2021級研究生王冬梅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去洱海邊散步,那是她結束一天的社會服務和課題研究工作后最放松的時刻。
古生村科技小院位于云南省大理市灣橋鎮古生村,是由中國農業大學、云南農業大學和大理州人民政府共同建立的。作為首個邁入“3.0+”版本的科技小院,古生村科技小院的目標是在保護洱海的同時促進農民增收和農業綠色轉型,通過科技賦能和人才支撐全面助力鄉村振興,創建洱海流域生態環境保護和農業綠色高質量發展相協同的樣板。
“就像是一群人一起創業一樣。”中國農業大學副教授、古生村科技小院負責教師金可默說,科技小院匯集了全國20多家單位,200多位科研人員,開展了“洱海科技大會戰”。
“洱海科技大會戰”是科技小院創始者、中國工程院院士張福鎖提出的計劃,主要包括——“洱海水質保衛戰”“高值農業攻堅戰”“鄉村振興陣地戰”。
前不久,有機循環與有機農業科技小院在大理市灣橋鎮古生村揭牌,這個小院主要任務是深化探索有機廢棄物資源化利用和生態循環農業建設的新途徑、新模式。
“該下地就下地,該淋雨就淋雨”
大理古生村位于洱海邊,蒼山下,這個白族的傳統村落已經有2000多年的歷史。
大理姑娘楊靜就讀于云南大學,是位于古生村的有機循環與有機農業科技小院的研究生,她記得洱海遭遇過幾次“藍藻爆發”,打撈上來的藍藻被放置在岸邊,環境都不好了,“游客是最誠實的,風景不好,他們就不來了。”
“蒼山不墨千秋畫,洱海無弦萬古琴”,想要保護絕美的洱海,就要搞清楚污染源。
位于古生村的面源污染精控科技小院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立的。“所謂面源污染分很多類,有農田面源污染,比如雨水沖刷將農田里的肥料帶入洱海;也有村落污染,比如排放的生活污水以及被沖刷的垃圾滲漏液等。”湯博文就讀于中國農業大學,是面源污染精控科技小院2022級的研究生。他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介紹道,大理雨季降水多,每到下雨天,大家就穿著統一的雨衣全體出動,去田間、溪口等各個點位做水質檢測,一些點位在國道、縣道和鄉道上面,“是需要騎電三輪車才能抵達的地方。”
但這個20歲出頭的小伙子并不覺得辛苦,在湯博文看來,“監測工作就是這樣的,該下地就下地,該淋雨就淋雨。”提起科研工作的困難,他說:“開始檢測的工具不夠;有的時候監測點位比較遠,我們可能會錯過。”為了應對突發狀況,他和同學們還制訂了不少預案。
面源污染精控科技小院在江蘇省農業科學院研究員楊林章的帶領下,在古生片區構建了“六縱七橫”面源污染監測平臺,開展村莊面源精準監控和農田面源全面調查,對農業面源污染進行全時空全過程防控。自去年4月以來,他們開展水量水質同步常規監測90多次、采集水樣3000余個,獲取水質指標兩萬個左右,監測數據5萬余條。
“依據我們去年的監測結果,農田這塊污染可能是被我們高估了,村落這邊的污染被我們低估了。”湯博文介紹道,古生村周邊旅游業發達,民宿住客的生活排污及村落垃圾滲漏液都有可能流入洱海。
“治理村落污染,要從源頭上下手。”湯博文說,他們費了好大力氣動員村民參與垃圾分類,比如“送小禮物、幫村民檢測家庭水質、陪老人聊天”等,“現在我們幾乎每天都能收到30公斤的廚余垃圾”。
治理洱海污染是“洱海科技大會戰”的重要“戰役”之一,湯博文幾乎每天都能在生態廊道看到張福鎖老師一邊遛彎兒,一邊觀察水質。
“這邊有一條陽溪,山里下大雨或者發生泥石流的時候,陽溪水會直接發生變化,那時候就會泥沙入海,有很多次都是張老師發現后告訴我們的。”后來,湯博文也學著老師的樣子去觀察各個點位的水質。
只有“扎”在這里,才會把事情做好
古生村的田地從蒼山腳下一直延伸到洱海之畔。
“生態環境和農業發展一定是密切相關的,農田想要高產可能就會多施肥,污染就大了。”在湯博文看來,生態環境和農業發展是相互依賴、相互作用的關系,發展高值農業的同時也要保護和建設好農村生態環境。
2018年,大理在洱海實施“三禁四推”政策,禁止銷售使用含氮磷化肥,禁止銷售使用高毒高殘留農藥,禁止種植以大蒜為主的大水大肥農作物,推行有機肥替代化肥、病蟲害綠色防控、農作物綠色生態種植和畜禽標準化及漁業生態健康養殖。
農民土地流轉,交由云南農墾集團等市場主體集約化生產、綠色化生產。
楊靜在古生村研究“稻-油”周年輪作模式。她前期調研時發現,當地油菜的養分投入大但只收菜籽,產值低。“可能畝產都不到100公斤,一季小春,油菜才能賣1000元。”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綠色高值種植平臺負責人叢汶峰的帶領下,引入新品種油菜薹-“硒滋圓2號”,并實現周年種植,“這樣每茬畝產大概在1000公斤左右,每畝收入1周年是兩萬元以上。”另外,他們還研究出了“薹花油種植模式”,這樣的種植模式,將產量增加了五成,產值增長了3倍。楊靜還告訴記者,在小春這一季,油菜花盛開的花期可以延長10天左右,兼顧實現吸引旅游的功能。“也會幫助增加當地農民的收入。”
楊靜和她的伙伴們種地、搞科研需要人手,村民們就通過種植合作社加入,由此,科技小院還帶動了當地的就業。起初,農民覺得這幫城里來的孩子“太矯情”,種地都這么精細。后來,看到成果,才逐漸打開心防,不僅愿意分享自己過去種地的經驗,還會好奇地問楊靜,“施這么一點肥,油菜能不能長起來?這種種植方式,成本會很高嗎?”
“對于我們來說,前期在核心示范區里,我們就是不計成本,因為你沒辦法考慮成本。”金可默說,每當這種時候,企業內部就可能有一些質疑聲,“但是我們最終都是要進行成本核算的,一旦確定好我們的實驗規程以后,就可以簡化并且降低成本。”
她坦言:“為企業做技術支撐,讓他們放下心來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們看到效果,降低成本,提高產值。”
“你只有‘扎’在這里,才會認真地想這里的事情,并把它做好。”2022年,張福鎖在古生村住了280多天,帶著團隊師生從油菜、水稻、玉米,到草莓、萵筍、蠶豆,開展了多項種植試驗,力圖探索出適合古生村發展的綠色高質高值的種植模式。
當下,科技小院已建立洱海流域水稻綠色/有機、生物可降解地膜覆蓋、控水高效利用三大模式,較過去減氮肥10%-48%、減磷肥44%-55%,節水42%-45%,增產12%-38%,降低氮磷徑流30%以上。
在金可默看來,在古生村做的高質高值種植模式,除了要種得好,實現高值,還要賣得好,產業鏈后端的銷售,是目前科技小院遇到的一個難題。統籌生態環境友好與綠色高值農業發展,仍需要長時間的探索。
“張老師很希望培養一些本地的年輕人才。”從早上8點到下午6點,楊靜每天在地里曬10個小時,“黑了,整個人都變樣子了。”她笑著說,“今年春節前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小院里,想著得趕在年前把肥追下去,結果肥和水滋得我滿身都是。”
“讓老百姓賺到錢”
王冬梅是科技小院最早的一批學生,這個山東姑娘剛來古生村調研時,農民說得最多的問題就是“就業”,他們說“我們不想再閑在家里了”。
沒有地種的農民該怎么賺錢呢?
王冬梅觀察到了一些現象,這里的白族文化表征非常明顯:有扎染、木雕、背簍等。“晚上和村民跳廣場舞的時候,我會詢問他們有什么技能。”她發現,幾乎每個白族女性,在閑暇時都會帶一片刺繡的布在手里,日常愛好看抖音、拍抖音。“培養鄉村網紅,搞鄉村電商”的想法悄悄出現。在科技小院“3.0+”模式中,鄉村文化振興與人才振興的規劃不謀而合。
帶著村民電商致富的第一步是培訓,提升村民拍攝短視頻與直播的能力。古生村科技小院的教師團隊輾轉聯系到了中國農業大學MBA(工商管理碩士)的同學,請到了專業的團隊來協助他們對村民進行培訓。
“我們剛開始辦培訓時,召集村民就很難,因為他們并不覺得這個東西對自己有用,也不覺得電商這個行業會幫助他們實現就業。”王冬梅坦言,第一天培訓,村委會幫忙“硬性召集”了30人,第二天只來了1位,“第三天我們買了一些小禮物,吸引來不到10個人”。
直到第四天,村民口口相傳——“這個培訓班能學到東西”,甚至有鄰村的人被吸引來聽課,培訓班才算真正辦起來。還有人主動要求繼續上“提高班”。據了解,古生村科技小院開展電商直播和培訓工作,前后共有350余人次參加。
有了電商基礎,還需要打造鄉村“網紅”。運營視頻賬號,視頻剪輯、營銷策略,這些農科學子都得從頭學起。王冬梅頗為自豪地對記者說:“截至目前大概做了3個月,在過年之前,我們院的抖音號已經累積了大概2000多個粉絲,兩個鄉村‘網紅’的賬號大概有七八百個粉絲,我覺得還是有成效的。”
除了技能上的改變,科技小院的存在實實在在為村民帶來了收益。王冬梅說:“我們來了以后,村子里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村民也動起來了。開店鋪,擺夜市,很多村民都把房子裝修了,一開始是希望提供給科技小院的老師和同學們住,新冠疫情防控政策調整后,游客也住進來了,讓他們不知不覺地做起了庭院經濟。”據了解,截至目前,古生村科技小院各項工作,共給古生村帶來直接或間接收入500多萬元。
但這不是金可默最想要的,“如果有一天科技小院離開這里,村里直接收入中的大部分可能都不存在了。”她希望能激活村莊的內生動力。金可默始終記得張福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們來到一個地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老百姓賺到錢。”
“但最難改變的是觀念。”金可默常常覺得無力。“在河北曲周,改變農民的觀念可以‘打擂臺’種地,證明用我們的技術,產量就是比你們高。但是在大理,我不能開個店或者招商引資讓別人來賺走村民的錢。”
“目前就是通過培訓,各種方式的培訓,技能的、素質的、理念的,涉及綠色生產、生活和生態方方面面的培訓我們都要做。”金可默仍在不斷嘗試,她希望能找到激活村莊內生動力的方法。
“要把學生的精神頭帶起來”
來科技小院不過1年時間,但在有風的地方,似乎一切都變了。
“我上學的時候,科技小院就有了。”金可默開玩笑說,在真正來到科技小院之前,不太理解科技小院的學生,“感覺他們有那種讓我們不理解的熱情和精神頭。”
“來到科技小院,感覺到自己真正被需要,這種滿足感和在實驗室發了一篇SCI(科學引文索引)論文完全不同。”2022年年初,張福鎖在微信群里動員老師們來洱海做工作、做小院,恰逢當時金可默個人的研究進入瓶頸期,左思右想,她決定來試試看。“一來到科技小院,就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海綿,那種能吸收營養的感覺又回來了。”
在小院,對金可默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學生。科技小院的學生有課題老師和小院老師,課題老師指導學生做課題,而作為小院負責老師,金可默說:“我像個大保姆。”她得關注每一個學生的情緒,“幾乎都找他們單獨談過心”。
剛到科技小院時,課題組老師還沒有全部都到洱海來,一部分留在北京。一些學生心里不踏實,擔心自己可能完不成“發核心論文”的畢業要求,更擔心自己的畢業論文無法正常推進。為了讓學生心安,張福鎖要求所有在科技小院招收研究生的老師,都必須長期駐扎到洱海這邊。
關于學生的科研,金可默常常幫助他們和課題導師溝通,她告訴負責課題指導的老師們:“指導學生按照畢業要求,順利完成課題,是要由你們主要負責的,如果你們這塊實在是有困難,我們就只能調整導師了。”她認為,社會服務和科研都很重要,但不能讓學生“成為風箱里的老鼠,夾在中間受委屈”。她對學生說:“我和課題導師爭奪你們的時間這件事不會發生。”
初來洱海的時候,張福鎖就囑咐金可默:“要把學生的精神頭先帶起來,因為這個是最重要的,精神頭帶不起來,小院做不起來,很多事情就沒辦法開展。”
現在,金可默欣慰地看到,她的學生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科技小院3.0+”,“+”意味著什么?
最初,與助力鄉村振興的科技小院3.0模式比起來,張福鎖認為“3.0+”加在了“洱海”,是要打造在保護洱海生態的前提下實現鄉村振興的科技小院模式。
但是現在,“3.0+”擁有了更豐富的內涵——“科技賦能和人才支撐”,實現多學科交叉,在保護環境、發展農業、實現增收的多目標協同下,建立多平臺、多主體的合作機制,助力鄉村振興。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王雪兒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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