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能掙脫鏡框式舞臺上的封閉景觀嗎
戲劇能掙脫鏡框式舞臺上的封閉景觀嗎
屆“秋是國際戲劇季”漸入佳境,探索多元化作品和社區、在地觀眾有效聯動
■本報記者 柳青
金星舞蹈團的新作《不期而別》首演后,金星和現場觀眾交流時談到:“這個作品的出發點是希望觀眾看到臺上的舞者就是生活中的你我,舞蹈表達每個普通人的困境和渴望,而不是唯美的、遙遠的觀賞之物?!?/p>
《不期而別》是首屆“秋是國際戲劇季”的參演劇目之一,金星的這番演后談呼應著這個戲劇季的精神追求:舞臺不是一道閉塞的景觀,劇院不是懸浮于生活的場所,在戲劇中,最重要的是建立和觀眾的聯結,喚起人們的參與感和主動思考。
“秋是國際戲劇季”匯聚來自英國、法國、德國、新西蘭的7臺劇目,從十月中到十二月中的兩個月里,《過去五年》《不期而別》《布萊希特的鬼魂》《朱麗葉與羅密歐》《奶酪圓舞曲》《芝士哞哞》和《笑忘書》依次上演于YOUNG劇場。其中的三臺劇目——倫敦西區音樂劇《過去五年》、柏林劇團《布萊希特的鬼魂》和舞蹈文學劇場《朱麗葉與羅密歐》,也是第22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參演劇目?!扒锸菄H戲劇季”以楊浦為主場,與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實現“全城有戲”的聯動,更探索多元化的舞臺作品怎樣和社區、和在地觀眾有效聯動。
改變舞臺與觀眾的關系
將于11月11日、12日演出的柏林劇團的《布萊希特的鬼魂》是這次“秋是國際戲劇季”最受關注的劇目。布萊希特創辦的柏林劇團首次亮相上海,《布萊希特的鬼魂》是去年秋天在施普雷河畔船塢劇場首演的新作,它在YOUNG劇場的演出是亞洲首演,并且劇團的中國之行僅有上海一站,兩場演出開票即售罄,劇團臨時決定加演一場,仍一票難求。
《布萊希特的鬼魂》成為“秋是國際戲劇季”的高光劇目,這本身構成了一種強勢的表達:戲劇節展的使命不僅限于挑選和引進“好戲”,在上海這樣的“演藝大世界”和“文化碼頭”,劇目集中的展演能否在策展思路中更進一步,封閉的鏡框式舞臺怎樣和廣闊的社會生活發生聯系?
《布萊希特的鬼魂》是一部成年人的木偶劇,隨著木偶盒子打開,滿臺小人偶鉤沉一部關于戲劇的斷代史。導演蘇瑟·魏西特是現今德國和奧地利地區最為重要的木偶師之一,她致力于革新木偶戲劇,大部分作品以木偶和操作師、舞蹈和音樂之間的互動為特點。她之前為《20世紀的英雄》這部作品制作了80多個世界歷史名人的木偶,作品演出后,她持續地制作了更多影響過歷史進程的名人的人偶,組成了她稱之為“祖先長廊”的群像。當她受邀到柏林的船塢劇場演出時,她意識到可以把“祖先長廊”和柏林劇團的歷史以及布萊希特的創作觀念結合成一部形態特殊的作品。她無意于用具象重現一個劇團或劇作家的傳記,因為,“重點不在戲劇,而是對布萊希特的重新發現,通過和他(的鬼魂)在對話中探討對戲劇和表演、對時代變遷中的觀眾的看法”。
回望歷史是必要的。《布萊希特的鬼魂》還原了《三分錢歌劇》首演時的舞臺風貌,當年,布萊希特以《三分錢歌劇》成為魏瑪德國最有影響力的劇作家,本雅明極為敏銳地覺察到布萊希特帶來的觸及戲劇本質的改變,他說:“布萊希特改變了舞臺與觀眾、劇本與演出、導演與演員之間的功能關系?!睉鸷?,結束流亡的布萊希特回到柏林創立劇團,劇團名字的準確直譯是“柏林的集體”。布萊希特在默認“導演中心制”的德國戲劇界開創了全新的集體創作的方式,演員不再是導演意志的容器,觀眾也不是表演內容的接收者,日常生活中的“政治角落”用舞臺化的方式被揭示。柏林劇團第一次到巴黎巡演,羅蘭·巴特評價:“布萊希特的戲劇方法使法國所有的戲劇顯得過時?!睅啄旰?,彼得·布魯克在課堂上對學生說:“看看柏林劇團吧,去見識在我們閉塞的舞臺上不曾有過的社會面。”
現在,木偶師們將在上海的舞臺上喚出《布萊希特的鬼魂》,這個作品與其說是緬懷柏林劇團“最好的時光”,倒不如說,它在這個時代的語境中又一次發起迫切的追問:戲劇可以掙脫鏡框式舞臺上的封閉景觀嗎?它怎樣呈現正在變化中的“世界圖像”并喚起觀眾主動的參與意識?
擴展到劇場外的討論
“秋是國際戲劇季”的展演作品中,默劇《笑忘書》、現代舞《不期而別》、舞蹈劇場《朱麗葉與羅密歐》的創作方式多元,各自具有鮮明風格化的、非傳統的形態,而它們的創作邏輯是相通的,都是對生活中普通人切身相關議題的回應,用舞臺和表演語言創造了一個人人可以介入、人人可以參與的公共討論的場域。
在這些作品中,現代舞《不期而別》是“在地感”最強的一部,不僅制作人金星是本土藝術家,金星舞蹈團則以楊浦定海橋為駐地,這部新作從時間和地理層面都是“近作”?!恫黄诙鴦e》原是三年前因疫情而擱淺的一部舊作,被現實中斷又在重啟之后成就舞蹈和現實的雙向塑造。它給觀眾的第一印象是“身邊的舞蹈”,舞者的動作看似日常,裝扮更是直觀的日常化。金星和兩位編舞認為,舞蹈的目的是喚起身體深處的力量,這種力量是舞者的,也是觀眾的。生活化的服裝和保留粗糲感的動作,一定程度上改變著舞蹈和觀眾的距離,就像編舞之一的大衛·埃爾南德斯表達的:舞者們的每個動作其實訴諸蕓蕓眾生的普通人在過去的幾年里經歷了什么,舞蹈是為了讓每個人置身其中地思考個體怎樣組成社群、強者又如何接納弱者。
優質演出在上海的生活中已經不是稀缺品,隨之帶來的更迫切議題是,怎樣的演出和策展能挑戰觀演關系?怎樣讓觀眾意識到自己是藝術的一部分,觀眾能積極地介入藝術、甚至介入現實?“秋是國際戲劇季”所做的正是這個方向的探索。
音樂劇《過去五年》劇組進入復旦大學公共藝術課堂,學生和主創們交流“文學和藝術對現實中的愛情難題有啟發嗎?”英國文學和莎士比亞戲劇研究的專家談崢教授在舞蹈劇場《朱麗葉與羅密歐》的演前導賞中和觀眾探討“注重市場反饋的莎士比亞如果在這個時代會怎樣寫受到阻礙的愛情?”呼應《奶酪圓舞曲》和《芝士哞哞》的演出,整個劇場改造成“奶酪小鎮”,觀眾踏入劇場的一剎那能夠沉浸式感受戲劇背后的飲食文化。以上種種,尚且是常規的圍繞演出的觀演互動,那么默劇《笑忘書》則以演出為起點,開啟了一場滲透到許多人身邊的公共討論:面對阿爾茨海默病,我們怎樣應對疾病、記憶,乃至更廣義的生命?
《笑忘書》的導演透露,他在創作中得到了一位神經醫學專家的啟發,對方告訴他,人類的記憶是不斷被建構出來的,大腦邊緣的海馬體像一個創作工坊,排列組合編導著人的記憶,所謂“失憶”不是記憶消失,“那部分內容一直都存在,只是沒有進入工作坊。”《笑忘書》不是一部阿爾茨海默病的科普劇,也不是號召觀眾祛除疾病歧視的宣教作品,而是在舞臺上揭開冰冷的病理報告背后多樣化的生命感知。就像導演形容的:“我更愿理解為這是生命的慶典,疾病和失憶,可以視為另一種平行的生命體驗。”這部默劇曾反復在非劇場、非常規的表演空間里演出,這構成了作品之上的又一層言說:戲劇和表演回到身邊,回到生活內部,它觸發的公共討論也是“每時每刻的生活”。這次在上海的演出雖然回到傳統的鏡框舞臺中,但它和整個“秋是國際戲劇季”掀起的討論和思考,將從劇場蔓延到觀眾身邊的日常。(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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