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技術能讓滅絕動物“起死回生”?
◎實習記者 李詔宇
斑鱉是現存體型最大的淡水龜鱉類動物,曾經遍布我國南方和越南廣大地區,近百年來數量卻急劇減少,瀕臨滅絕。4月24日,越南有關部門確認,棲息于該國同莫湖中的一只雌性斑鱉因不明原因死亡。而該斑鱉是目前為止世界上幸存的三只斑鱉中的一只,也是唯一的一只雌鱉。也許,斑鱉最終滅絕的命運已經難以逆轉。
和斑鱉一樣幾乎滅絕或已經完全滅絕的物種還有很多。既然沒有“時光機”,何不研究“復活藥”?據美國媒體報道,美國一家生物技術公司日前宣布計劃利用基因技術復活17世紀滅絕的鳥類——渡渡鳥。渡渡鳥、袋狼、猛犸象甚至是恐龍,都是人們嘗試復活的“常客”。
那么,復活滅絕動物需要哪些條件?如果我們真的成功復活了滅絕動物,又該基于何種原則讓其回歸自然界?應該如何理解復活滅絕動物和保護瀕危物種的關系?
復活滅絕動物:DNA保存難題待克服
“通常意義上的滅絕分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功能性滅絕,第二個層次則是真正的滅絕。”深圳華大生命科學研究院院長徐訊對記者說。
功能性滅絕指某類生物在自然條件下,種群數量減少到無法維持繁衍的狀態,即失去了基本的生態功能,但仍可能有部分個體暫時勉強生存。華南虎目前就屬于功能性滅絕,在野外難覓虎蹤,僅在保護基地及動物園有少量華南虎存活。
真正的滅絕則是指一個物種的所有個體均已死亡,在地球上徹底消失了。例如,冰河時期的古生物猛犸象就屬于真正的滅絕。我們只能通過博物館中的冰冷化石來追憶這些曾經遍布西伯利亞草原的巍巍巨獸。
“對于功能性滅絕的物種,我們需要先擴大人工繁育種群,然后通過科學的野化訓練,逐步將圈養個體重新引入野外環境,最后使它們達到種群自我維持的狀態,即進行所謂的放歸。”徐訊說。1981年,朱鹮的種群數量僅有7只,屬于典型的功能性滅絕物種。在科研人員的努力下,截至2022年底,全球朱鹮數量已達9000余只。可惜,朱鹮的“幸運”難以復制到斑鱉種群上,缺乏雌性個體的斑鱉基本不具備通過人工繁育等方法擴大種群的條件。
“對已真正滅絕的物種,在倫理許可的前提下,只能通過采用包括克隆在內的基因工程手段進行復活。”徐訊表示。首先要獲取滅絕物種的遺傳物質或基因組信息;其次,要把遺傳物質或根據序列信息體外合成的基因組,利用體細胞核移植技術整合到現存近緣物種的卵母細胞中,使其可以進行正常的有絲分裂和遺傳信息的表達;最后要找到合適的代孕母體,將卵母細胞導入母體內進行發育。
有關專家認為,由于目前對古DNA的測序不能做到完整恢復遺傳信息,復活出的動物的大部分DNA可能來自滅絕物種,但少部分DNA來自當代物種,因此,對滅絕動物的復活只能是部分復活,也就是復活出一個雜交物種。
徐訊介紹,2016年,深圳華大生命科學研究院曾參與一個國際項目,通過對一塊帶有皮毛的凍存猛犸象肌肉樣本進行基因測序,幫助國際合作者進行猛犸象的基因鑒定。國際合作者在深圳華大生命科學研究院工作的基礎上,進行了猛犸象細胞培養。此外,還有一些國外科學家試圖通過把猛犸象的基因組片段編輯合成后加入亞洲象基因組,以達到在亞洲象的基礎上恢復猛犸象特征的目的。但目前這些嘗試均尚未取得明顯突破。
有關研究曾指出,在不同的保存條件下,DNA的半衰期有所不同,在溫度較高等不利條件下,DNA的半衰期最短不過30年,在低溫等有利條件下,最長也不超過16萬年。較短的半衰期,讓通過DNA測序完全復原滅絕動物變得極為困難。因為大多數完全滅絕動物滅絕較久,即使滅絕時間有限的猛犸象、渡渡鳥等物種,其遺骸也并非全部保存在適宜的條件下,可能早已降解殆盡或質量極差。即使有少部分遺骸妥善保存,其數量也往往不足以支撐復活研究。
“或許人類離真正在技術上復活猛犸象等滅絕物種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徐訊表示,“但科研工作者在這方面不斷努力,不僅推動了科技的進步,也帶來了許多其他方面的潛在應用場景。”
進行科學評估:解答復活動物放歸之問
盡管復活滅絕動物困難重重,但我們仍不免暢想,假如滅絕動物真的在科學家的努力下重回地球,我們又該如何處置這些復活后的滅絕動物呢?是應該將之放歸大自然,抑或將其關在人造的囚籠中?
“當我們談到滅絕動物是否應該放歸大自然的問題時,我們需要在科學評估的基礎上,著重考慮兩個具體問題。”徐訊介紹,“其一,這個物種能不能適應當下環境,也就是我們能否放歸;其二,這個物種會不會破壞現有的生態環境或生態平衡,也就是我們是否應該放歸。”
要想把復活后的滅絕動物放歸大自然,首先需要考慮目前的自然界是否滿足其生存所需的必要條件。對于那些滅絕時間較久的物種來說,現在地球的環境已經發生了改變,自然界可能不再能滿足該物種生存的必要條件。
其次,需要考慮的是該物種是否具備適應環境的能力。“因為技術限制,科學家在復活一個滅絕動物的時候,很難完全保留其所有本該有的遺傳特征,或多或少地會有一些特征的丟失或替換。”徐訊補充說,“在這種情況下,復活后的滅絕動物是否還能保有滅絕前的生存和適應能力,是一個需要充分考慮的問題。”
即便一個復活后的滅絕動物完全具備對現有環境的生存和適應能力,以破壞現有生態環境和生態平衡為代價將其放歸仍是不可取的。“在一些物種滅絕之后,當下的生態環境已經形成了新的平衡。如果不加考慮地重新放歸復活后的滅絕動物,平衡可能會被打破,需要付出更大的生態代價才能形成新的平衡。”徐訊說。
此外,基因污染是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如果復活的物種與現有物種進行雜交,可能會造成現有物種種群基因的污染。”徐訊表示,“這種污染可能造成遠交衰退,進而嚴重破壞現有物種種群,甚至導致現有物種的滅絕。”
徐訊進一步指出,滅絕動物放歸之問并非簡單的問題,需要考慮的因素很多。如果復活一個物種,僅僅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好奇心或用于展示,那么復活的意義將大打折扣。
保護現有物種:避免更多滅絕慘劇發生
復活滅絕動物和保護尚未滅絕的瀕危物種是互相促進的關系,二者應并重而不可偏廢。“保護瀕危物種是為了預防物種滅絕,而復活滅絕動物不僅可以助力瀕危物種的保護和保育,也可以助力提高生物多樣性。”徐訊說。
有關專家認為,研究復活技術能幫助擴展瀕危物種的種群數量和遺傳多樣性水平。例如,美國某公司通過復活瀕危物種黑足鼬,為豐富其基因庫作出了巨大貢獻。
滅絕物種復活研究的第一步,往往是對這個物種滅絕前遺傳狀態的充分理解。“研究滅絕物種在滅絕前的遺傳狀態,以及該物種從繁榮到滅絕的整個過程中遺傳狀態的變化規律,會對瀕危物種瀕危機制的研究提供最直接的參考。”徐訊說,“如果僅研究現有物種,很難得到對瀕危物種的保護具有極大推動作用的信息。”
徐訊表示,從保護基因組學的角度出發,評估分析瀕危物種近交和遠交的程度、遺傳多樣性的高低、不同種群之間的基因交流、有害突變的積累和清除等要素,有助于更充分地理解其瀕危狀態、認識其瀕危程度,能為保育瀕危物種提供科學指導,為諸多問題提供參考。
千姿百態的各類物種,既是美麗地球的瑰寶,更是人類走向未來的無盡財富。“我們并不希望通過更多現有瀕危物種滅絕的經驗,來告訴我們怎么保護尚未滅絕的瀕危物種。”徐訊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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