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鄉村青年教師:用高高低低的肩頭鋪展西海固教育之路
探訪西海固鄉村青年教師——
他們用高高低低的肩頭鋪展西海固教育之路
“要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發達地區不得從中西部地區、東北地區搶挖優秀校長和教師。”為促進教育資源均衡配置和縮小教育差距,日前,中辦、國辦印發《關于構建優質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體系的意見》。有教育專家指出,要避免中西部及東北地區被“掏空”,解決“留不住人”的問題至關重要。
西部地區如何真正留住青年教師?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近日實地走訪寧夏回族自治區西海固地區,走進西吉縣、隆德縣、原州區等地的村小、鄉鎮中學,在這里看到了一批在人生之路上選擇扎根西海固、反哺家鄉的85后、95后、00后青年教師,他們正用高高低低的肩頭鋪展起00后、10后學子的求學之路,如同點點星光,照亮西海固人才發展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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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雖小,也有鍛煉成長的“大舞臺”
4月的一天,早晨8點剛過,固原市原州區曹洼小學就變得喧鬧起來,伴隨著面包車、農用三輪車、電動車的“滴滴”聲,年輕家長出村務工、孩子們步入校園。
早上7點半,27歲的女特崗教師郭睿從位于原州城區的家中出發,沿著344國道一路向北,逆著車流出城來上課。這條往返40多公里的通勤路,她奔波了快4年。
9點,曹洼村安靜下來,校外農田里綠油油的小麥和玉米在風中搖擺起伏,伴隨著清脆悠揚的課間鈴聲。
她工作的這所村小,算得上“小而美”。兩列三排十幾間磚混結構平房,有教室、計算機室,也有教師宿舍、食堂。教室里的橙色木質課桌,細心的教職工用鐵片加固了桌斗和桌腿連接處。校內修建了沖水廁所、塑膠操場,還開辟了一塊土地作為學生菜園,開展勞動實踐教育。
課堂上,郭睿扎著馬尾辮、身穿黑白條紋衫和牛仔褲,簡約干練中帶著親和力,講課時語氣溫和、語速適中,與學生互動時,喜歡用啟發式問句。
郭睿原本是按小學英語教師崗位招錄的,入職后成了一名全科教師——每周有22節課時,包括三至六年級的音樂、數學、英語、美術,每周二還要帶兩小時的手抄報創作、白板繪畫課后服務,并擔任計算機室管理員。
“學校連同校長一共只有9名教師,所有課都要開全。大家的工作量都差不多,其他同事還會擔負營養午餐管理員、安全管理員、衛生管理員等工作。”郭睿說。
原本性格靦腆的郭睿畢業于吳忠師范學院英語教育專業,以專科學歷參加特崗考試“上岸”,如愿站上了講臺。她又繼續進修了寧夏大學英語專業本科。
村小的教學條件和工作環境如今已有了很大改善,她愿意在這里一心一意教書,在她看來,村小雖小,也是讓自己鍛煉成長的“舞臺”。
在西海固之“西”的西吉縣,位于吉強鎮的袁河中學共有72名教師,其中也有不少青年特崗教師。
36歲的鐵馨巖畢業于寧夏師范學院思政教育專業,如今已有11年特崗教師工作經歷。前6年她在西吉縣紅耀中學工作,2018年參加教師遴選考試,到離家不到10公里的袁河中學任道德與法治課教師。
袁河中學實行封閉式寄宿管理,她一周內基本都扎在學校,和學生“同吃同住”。她每周要給九年級3個班上9節道德與法治課,還擔任政史地教研組組長,要完成教學反饋評估、作業展示等工作。
她還參與組織政治知行社、歷史社團、地理科技社團的活動,“鄉鎮中學學生的學習生活并不乏味,每周都有活動,還有模擬法庭、話劇表演等。”
宋志榮與鐵馨巖是校友。2013年大學畢業時,堅信“教育改變命運”的他,毫不猶豫地考了特崗教師。
工作兩年后,宋志榮到袁河中學參加教學觀摩活動,聽時任校長說“要辦好一所學校,造福一方百姓,教好一個學生,溫暖一個家庭”。這些話燃起了這名農家子弟對教育事業的使命感,次年通過遴選考試競聘到袁河中學。
“鄉鎮學校屬于基層,雖不是樣樣都好,但年輕人同樣能干出一番事業。”他細數奔這里而來的3點:學校務實的管理制度、學生濃厚的學習氛圍、教師普遍的敬業精神。“在這種氛圍工作,事業有奔頭。”
他和學生約定:有解不開的心事,就寫在紙條上、夾在作業本里交上去
曹洼村靠近城區,村小的學生家長絕大多數在原州區就近務工。郭睿從學生的言談舉止中觀察到,這里的家長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孩子,但沒有足夠的文化水平引導孩子拓寬知識。家長的手機是村小學生獲取外界信息的來源之一。
“低年級學生會用家長的微信在老師朋友圈里發評論,高年級女生能脫口而出‘女神’‘666’這樣的網絡流行語,還有學生能把網絡爆梗畫成漫畫。”郭睿感到,很多10后、15后學生的思維更為活躍。
讓她感到沉重的是,學校約有六分之一的孩子來自離異家庭。一個下雪天,郭睿看到一名學生的外套濕漉漉的,就替他拿到暖氣旁烘干。也許是很久沒見到媽媽了,這名學生脫口而出“謝謝媽媽”。郭睿一下紅了眼圈。每天和學生朝夕相處,她會在細微處給予他們更多關愛。
夜色降臨,潘西公路吉強鎮一片寂靜,袁河中學燈火通明。
講臺上,穿著西裝的宋志榮身材挺拔,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地將詩詞課文娓娓道來,學生們專注地傾聽。
“初中生進入青春期后,普遍抗壓受挫能力不強。”當班主任6年來,他和學生約定:有解不開的心事,就寫在紙條上、夾在作業本里交上去,師生間書面溝通。
“紙條上的內容五花八門。”紙條成為了宋志榮了解孩子們的“樹洞”。有的學生在校表現不錯,但回家后因為玩手機游戲、家庭作業等問題,與父母爭吵。他會站在學生角度分析原因,對學生做錯的事情提出批評,給予正確的處理方法和建議。也有男生向他坦白“最近似乎喜歡上了某個女同學”。對此,他會建議這名學生“先要好好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優秀,這樣才可能得到更優秀的人的喜歡”。
寄宿制學校班主任的工作事無巨細。夜里有學生感冒發燒,宋志榮要馬上開車去縣城買藥。他說:“教師下課后要和學生成為朋友,班主任要善于了解掌握學生的思想動態,及時發現問題、協調解決問題。”
有教師要求“學生必須和電子產品隔離”,而鐵馨巖的態度是,學生需要接觸電子產品,但教師要告知他們“可以瀏覽什么、不可以涉獵什么”。她因此更容易與學生共情、交心。很多中學生拿她當姐姐看待,“這就是教師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解決后顧之憂,讓青年教師安心教學
郭睿剛入職時,學校有70多名學生,但每學期開學總有學生轉去城區學校,本學期只剩61人。不僅是曹洼小學,2021年到彭堡鎮中心小學任校長的李寶成介紹,這兩年,轄區8所村小的生源都在逐年減少,目前百人以上的學校僅有兩所。
對于農村小規模學校現狀,原州區教體局黨組成員、副主任督學陳永明說:“能保留的要保留,要讓農村學生和城市學生享受一樣的教育資源。”
讓李寶成更在意的是青年教師隊伍的穩定性。2021-2022學年度,彭堡鎮學區最后一次來新人,調入3名特崗教師,但同期有3人參加“校管校聘”考試調走。本學年度又有7人以同樣的方式調走。
所謂“校管校聘”考試,是西海固地區近5年來基層特崗教師流動的主要方式。因生源減少,西海固各縣(區)或暫停招錄農村特崗教師,或調減招錄人數。教師隊伍的調配管理,主要靠這一考試遴選制度。
教師向城區流動的原因,并非只是因為工資待遇。在原州區,農村學校教師收入在當地并不低,甚至略有優勢。比如,農村學校工作5年的教師每月能拿到940元“鄉補”,20年教齡的教師比城區教師工資多2400余元。
隨著原州區2017年開始建設城鄉教育共同體,在鄉村教師待遇提升的背景下,出現了一些新現象,“有的農村學校高年資教師因為‘鄉補’不愿進城,還有城區學校教師主動提出想去農村學校工作。”陳永明說。
對于5年以下教齡的年輕教師來說,他們多為初、中級職稱,雖然每月有幾百元“鄉補”,和城區學校教師的收入相比優勢并不大。一些年輕教師因家在縣城或子女在縣城讀書,寧可每月少拿幾百元,也爭相參加縣城、市區的遴選考試。
一名青年教師懷著矛盾的心態從鄉鎮中學考進了原州區一所學校,他說:“之所以考走,是覺得作為年輕人,更應該考慮生活條件、子女教育、教學氛圍、職稱評定、評優選先機會。”
靳興旺2020年升任袁河中學校長,了解到這所學校2021年調走5人、調入7人,2022年又調走7人、調入9人。最新調入的這9名教師中,有4人在35歲以下。現有的72名教職工中,女教師38人,平均年齡約30歲。
“有人走、有人來。總體來看,每年新來的教師多一點。”在他看來,前些年招生困難、怕留不住教師,這幾年學校因一定的教育成績而有了一定底氣,逐漸吸引了更多年輕教師。
近年來,鄉鎮中學教師在西吉縣城購房安家者不在少數,袁河中學的教師也不例外。
袁河中學近幾年調走的以女教師為主,很多都是子女在縣城上學需要照顧。2022年調走的7人中,有4人去了西吉七中。“這所學校旁邊有幼兒園和小學,在那里既方便工作,又能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學。”靳興旺說。
鐵馨巖的愛人在縣城另一所中學任教,孩子也在縣城上小學,平時她較少見到孩子,“盡可能在周末和寒暑假多陪伴孩子”。
宋志榮調入袁河中學后,妻子也緊隨其后參加考試調入袁河中學任教。他如愿與愛人攜手并肩,但孩子只能由在老家的父母照顧。“今年秋季該上幼兒園了,到時也許只能請老人來縣城幫忙照顧。”宋志榮說。
“要想留住教師,必須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靳興旺說,在寄宿制學校,教師通常只能每周回家。學校對教師作出柔性管理規定:當天下午和晚上沒有課,提前打好招呼,可以回家照顧老小。
給學校青年教師更多親情陪伴,能讓他們更安心從教。靳興旺發現距離學校不遠處有西吉縣第八中學曾經的校舍,那里現在處于閑置狀態,附近有袁河小學和一所幼兒園。他在考慮,“如果把學校搬到那里,或許能解決年輕教師的子女教育和陪伴問題”。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焦敏龍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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