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湖南省衡陽市衡陽縣臺源鎮東湖寺村，村民劉義桃把室外旱廁改成室內衛生間，下雨天不再撐傘攙扶母親出門上廁所了；村民王美德把自家的連茅圈改造成三格式沖水廁所，晚上解手時不用打手電照路了……從戶外到室內、從旱廁到水沖，農村廁所變了樣，農民生活大不同。

　　小廁所，大民生。“農村改廁，這個事情是我一直關心的。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人啊，也知道農村上個廁所是真的不方便。”習近平總書記對農村改廁工作高度重視、十分關心。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地方考察調研過程中，走進農戶家里，經常會問起村民使用的是水廁還是旱廁，在視察村容村貌時也會詳細了解相關情況。總書記多次強調，隨著農業現代化步伐加快，新農村建設也要不斷推進，要來個“廁所革命”，讓農村群眾用上衛生的廁所。

　　2018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方案》，其中提出“合理選擇改廁模式，推進廁所革命”。截至2020年底，全國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達68%以上，累計改造農村戶廁4000多萬戶。

　　2021年7月23日，全國農村廁所革命現場會在衡陽市召開。會議傳達學習了習近平總書記對深入推進農村廁所革命作出的重要指示。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近年來，農村廁所革命深入推進，衛生廁所不斷推廣普及，農村人居環境得到明顯改善。“十四五”時期要繼續把農村廁所革命作為鄉村振興的一項重要工作，發揮農民主體作用，注重因地制宜、科學引導，堅持數量服從質量、進度服從實效，求好不求快，堅決反對勞民傷財、搞形式擺樣子，扎扎實實向前推進。各級黨委和政府及有關部門要各負其責、齊抓共管，一年接著一年干，真正把這件好事辦好、實事辦實。

　　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從農民實際需求出發推進農村改廁”。

　　2018年起，衡陽市實施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三年行動，將改廁工作與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一同部署、統籌推進。2019年5月，衡陽縣啟動新一輪改廁行動，將全縣范圍內農村旱廁和未實現糞污無害化處理的簡易水沖式戶用廁所全部納入建設范圍。截至去年底，全縣已完成農村無害化衛生廁所改（新）建7.6萬余個，建設農村公廁65座，衛生廁所普及率達93%。

　　如何把農村廁所革命“這件好事辦好、實事辦實”？日前，記者走進衡陽縣探尋答案。

　　如何調動群眾積極性？

　　走訪走深、政策講透、實事辦好，充分發揮農民作為改廁參與者、建設者和受益者的主體作用

　　自從將自家旱廁改成室內衛生間，68歲的衡陽縣臺源鎮東湖寺村村民劉義桃再也不必陪母親出門解手了。走進她家新改造好的衛生間，腳下的瓷磚锃亮，抽水桶開關一按沖水，墻上還裝了熱水器和淋浴花灑……相較于過去搭建在室外的簡易旱廁，衛生環境大不相同。

　　“旱廁里兩塊磚一個坑，夏天臭烘烘，冬天冷颼颼。”說起以前上廁所的場景，劉義桃眉頭緊蹙，她最放心不下年逾九旬的老母親。有一年冬天陰雨連綿，母親撐傘出門上廁所時，險些被濕滑的臺階絆倒。從那之后，每逢雨雪天氣，劉義桃便一手撐傘一手攙扶，陪著母親出門解手。

　　出門上廁所不方便，把衛生間改建到室內如何？2019年，東湖寺村被確定為衡陽縣改廁示范試點村，衡陽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王雙喜帶隊上門調研時，劉義桃卻猶豫了：“屋里上廁所，家里會不會跑臭味？”王雙喜記下她的顧慮。

　　干部走訪入戶，鄉親們紛紛打開話匣子。有的村民擔心廁所入室后影響居家環境；有的村民在房前屋后種菜，擔心改廁后浪費了農家肥；更多村民擔心改廁成本高，對施工質量和后期維護也不放心……衡陽縣農業農村局調研團隊分門別類整理村民們反映的問題。

　　農村改廁，農民是主體。2018年12月，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等8部門聯合印發的《關于推進農村“廁所革命”專項行動的指導意見》提出，黨委政府重點抓好規劃編制、標準制定、示范引導等，不能大包大攬，不替農民做主，不搞強迫命令。2019年7月，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等7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切實提高農村改廁工作質量的通知》，提出了嚴把分類指導關、嚴把群眾發動關等10條要求。2020年6月，農業農村部、國家衛生健康委、市場監管總局聯合印發的《關于進一步提高農村改廁工作實效的通知》指出，要注重發揮農民作為改廁參與者、建設者和受益者的主體作用，切實做好宣傳發動，通過發放明白紙、入戶講解、實地參觀、黨員干部示范帶動等方式，充分調動農民參與改廁的自覺性、積極性和主動性。

　　“推進農村‘廁所革命’，首先要推進群眾‘觀念革命’。”王雙喜說，衡陽縣通過發放改廁政策明白卡、召開村民會議、舉行屋場懇談會等方式，讓群眾知曉改廁目的、意義和政策，調動群眾參與改廁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變“要我改”為“我要改”。

　　針對前期走訪調研中摸排到的群眾疑慮，2019年5月的一天傍晚，東湖寺村黨支部書記王小波在村民代表會議上逐一答疑釋惑：改廁采用的技術成熟，不滲不漏，配有防臭措施，不會對居家環境造成影響；三格式化糞池分為沉淀池、發酵池和貯糞池，糞肥經過處理后不影響澆地；項目施工全程公開，構配件材料統一招標采購……

　　“我給大家再算筆經濟賬。”王小波說，農村改廁資金實行“政府獎補、農戶自主、多元投入”的籌措機制——中央和省級獎補資金標準為每戶500元，衡陽市級配套獎補標準為每戶100元，縣級配套資金不少于每戶300元，各項獎補資金合計每戶900元以上，“大家如果自愿選擇投工投勞，自己掏的錢更少。”

　　2021年，衡陽縣農村改廁各項獎補資金提高至每改（新）建一個廁所1100元。近3年來，全縣共發放農村改廁獎補資金7500多萬元。

　　“廁所怎么改，農民說了算。”劉義桃說，廁改申請公示期滿后，村干部第一時間上門征求她對設計方案的意見。反復交流，設計圖紙幾經修改，劉義桃最終簽字確認。考慮到日常淋浴需求，工程人員特地預留了裝設淋浴花灑的接水口和連接熱水器的電線開關，還進行了干濕分離。

　　改廁改出新生活。“過去城里的親戚朋友來家里，我最擔心他們上廁所不習慣。”劉義桃感慨道，那會兒，得知有客人要來，得提前在廁所里點盤蚊香。“現在孩子們從城里回來，都愿意多住幾天。”

　　堅持把群眾認同、群眾參與、群眾滿意作為基本要求，2019年以來東湖寺村累計改造無害化衛生廁所310個，建設公廁4座，全面消除了露天糞坑，全村衛生廁所普及率達到100%。

　　如何嚴把施工質量關？

　　先試點示范、后面上推廣、再整體提升，以“首廁”過關帶動每一個廁所過關

　　遠山如黛，田疇染綠，漫步于路闊景美的東湖寺村，一座白墻藍瓦的小屋映入眼簾。王雙喜提醒記者，這是村民王美德家的廁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眼前這座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小屋，改造前竟是人廁、畜圈連在一起的連茅圈。“夏天要帶蒲扇驅蚊，晚上得打手電照路。”王美德坦言，過去上廁所“難聞、難用”。

　　“廁所革命，從最難處改起。”王雙喜介紹，2019年6月，經東湖寺村村兩委討論決定，王美德家的連茅圈在新一輪廁改中被確定為率先改建的“首廁”。所謂“首廁”，即村里改造或新建的第一個廁所，選址、安裝、調試、驗收、管護等各環節嚴格按照標準進行。村里后續所有廁所改造流程和質量標準，均比照“首廁”實施。以“首廁”過關帶動每一個廁所過關，確保改一個、成一個、帶一片。

　　《關于推進農村“廁所革命”專項行動的指導意見》要求，“先試點示范、后面上推廣、再整體提升，推動農村廁所建設標準化、管理規范化、運維市場化、監督社會化”。衡陽縣參照市場監管總局（標準委）批準發布的《農村三格式戶廁建設技術規范》《農村三格式戶廁運行維護規范》等相關標準，將農村改廁全過程分解為項目準備、工程實施、項目驗收等7個階段，并細化為18個步驟72個要點，逐一建立標準化操作規范，形成全過程質量控制體系。

　　改廁不只“改掉味”，還要“改到位”。從開挖基坑到夯實底座、從放置缸體到連接管道、從砌磚抹墻到安裝便器，承建東湖寺村農村廁所改造項目的施工隊長彭勁松每個環節都嚴格按圖作業。“首廁”施工前，彭勁松參加了衡陽縣農業農村局組織的專項培訓，專業工程師系統講解施工要領，并為施工人員提供標準圖紙。迄今，衡陽縣已集中開展43場（次）農村改廁暨“首廁過關制”培訓會，累計培訓改廁監管和施工人員1300余人。

　　“注意基坑深度，上沿比廁位低50厘米，確保缸體能放進去；注意保持缸體水平，進水口低了易堵，出水口低了易漏……”王雙喜和技術人員輪流駐守現場，就一些容易出現問題的工程細節開展技術指導，并在“首廁”質檢時提出整改意見。此前，技術人員在檢測衡陽縣西渡鎮梅花村的“首廁”質量時，就指出糞管彎曲角度過大、可能影響后續使用的問題，工人隨即拆除管道并重新安裝。

　　新一輪改廁實施以來，衡陽縣建立了縣鄉村三級改廁監管隊伍，嚴把施工質量關、工程進度關、廁所驗收關，嚴格落實“施工方—村—鄉鎮—縣”逐級驗收制度，逐步形成了及時發現問題、快速解決問題的隱患排查機制。經技術人員檢測驗收后，王美德家的廁所符合“首廁”過關要求。

　　“‘首廁’成了東湖寺村改造廁所的樣板間。”王小波說，王美德家的廁所正式交付當天，村民們紛紛前來參觀。走進煥然一新的衛生間，王美德摸一摸光滑的瓷磚，試一試水流強勁的抽水桶，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工程驗收不是終點，村民用好才是關鍵。”衡陽縣臺源鎮紀委書記王鎧淋介紹，為確保廁所改造的施工質量，臺源鎮建立了質量安全保證金制度，即施工結束后先支付約90%的工程款，剩余約10%的資金待質檢完成一年后再行支付，其間若發生非人為故意造成的質量故障，將由施工方負責維修。

　　2021年9月，湖南省（南片區）“首廁過關制”輪訓在衡陽市開班，東湖寺村被列為現場觀摩點。今年3月1日，湖南省委和省政府印發《關于做好2022年“三農”工作 扎實推進鄉村振興的意見》提出，“全面落實‘首廁過關制’，高質量完成年度改廁任務。”

　　“以‘首廁’過關帶動‘每廁’過關，關鍵在于一個標準管到底、一把尺子量到底。”王雙喜介紹，衡陽縣農村改廁行動實行“五個統一”，即統一產品采購、統一組織施工、統一投工投勞、統一竣工驗收、統一督查考核。對不符合施工要求的，一律不予驗收通過。

　　如何嚴把運行維護關？

　　著力探索規范化的運行維護機制，力爭“有制度管護、有資金維護、有人員看護”

　　晨光熹微，苗圃青青，小菜園里又見劉義桃忙碌的身影。走進屋宅旁的一片茵茵綠草坪，劉義桃蹲下身，輕輕掀開化糞池第三格的塑鋼蓋，用一把長柄水瓢舀出發酵后的農家肥，細心澆至蔬菜根部。

　　改造旱廁前，施工方考慮到劉義桃就近澆菜的需求，特地把化糞池規劃在小菜園旁，糞污經沉淀、降解、厭氧發酵等過程后，能有效殺滅寄生蟲卵等病原體，相較于過去的旱廁更加安全衛生。近年來，衡陽縣因地制宜做好農村改廁糞污綜合利用，每年替代化肥實物施用量達3000噸以上。

　　“自家的廁所自家清淘，不僅有足夠的農家肥澆菜，還能獲得積分兌換日用品。”劉義桃指了指自家衛生間的卷紙說，這是從村“厚德同心積分銀行”兌換來的獎品。

　　新一輪改廁實施以來，東湖寺村探索將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納入“積分銀行”管理模式，對主動報名改廁、定期清淘維護和參與公廁管護的村民給予加分。村民自行申報并經統一認定后，每周三、周日可到“厚德同心積分銀行”兌換紙巾、拖鞋、洗衣粉等獎品。

　　“定期清淘廁所加3分，定期清理維護加2分，雖然單次分值不多，但日積月累，積少成多，‘含金量’不低。”西渡鎮梅花村村民楊如伍說，“我就憑積分獲得了10萬元無抵押純信用貸款。”

　　衡陽縣基于鄉村誠信體系建設打造的“厚德同心積分銀行”，得到了中國建設銀行衡陽縣支行、衡陽衡州農村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認可，村民積分情況成為相關銀行給予其貸款授信額度的重要依據。對于積分高的村民，授信額度提高5萬至10萬元，利息也有一定優惠。楊如伍此前想參與經營一家旅游服務公司，資金遲遲沒能湊夠，是“厚德同心積分銀行”的廁改運維積分助他獲得授信，解了燃眉之急。

　　“建立利益聯結機制，通過文明戶創建、積分兌換實物等方式推動農村改廁，激發村民自主參與廁所清淘維護的積極性，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湖南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院長、湖南省委農村工作領導小組“三農”工作專家組組長陳文勝說。

　　“‘三分建、七分管’，建好只是開始，管好才是關鍵。”王雙喜介紹，目前，“厚德同心積分銀行”已在衡陽縣443個行政村推廣，初步建立起群眾參與和市場運作相結合的廁所長效管護機制。

　　“廁所出現故障怎么辦？設備壞了有人修嗎？”這是很多村民改廁前的疑慮。為此，衡陽縣與太平洋保險公司合作，以每座20元的保費標準統一為新（改）建廁所投保，對農戶非人為損壞的化糞池及其配套設施給予理賠，理賠期限20年。2020年以來，衡陽縣累計投保3.36萬戶。

　　2021年8月，衡陽縣長安鄉灣牌村村民廖俊國家的化糞池出現串水現象，保險公司的理賠專員第一時間上門勘察，發現故障原因是設備安裝不規范，認定為非人為損壞，理賠1300元，重新安裝了化糞池和相關配套設施。“保險賠付快，維修有保障。”廖俊國頗為滿意。

　　《關于推進農村“廁所革命”專項行動的指導意見》提出，堅持建管并重，充分發揮村級組織和農民主體作用，鼓勵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建立政府引導與市場運作相結合的后續管護機制。各地要明確廁所管護標準，做到有制度管護、有資金維護、有人員看護，形成規范化的運行維護機制。

　　“電話報修，服務到家。”王雙喜說，衡陽縣正嘗試以鄉鎮為單位建立清淘服務體系，以行政村為單位完善專業管理臺賬，由村小組長擔負廁所巡檢員，嚴格落實每月檢查、適時清淘的管護要求，逐漸形成了有制度、有標準、有隊伍、有經費、有考評的長效管護機制。

　　“農村‘廁所革命’是一項系統工程。”王雙喜說，衡陽縣堅持改廁與污水治理同步推進，在生態敏感地區采用“三格式化糞池+小型人工濕地”模式，在居住密度較大地區采用“小型污水處理設施+納入污水管網”模式，在分散居住地區采用“小菜地就近消納”模式，改變了過去農村污水橫流現象。東湖寺村還建成了集中式農村生活污水處理系統，污水排到附近集中處理點二次凈化后，可達到二類水質標準，能直接用于農業灌溉。

　　“生態環境也是營商環境。”王小波說，一家企業看中了東湖寺村的良好生態環境，于2020年投資新建了烏蓮種植加工產業基地，帶動當地村民務工就業、增收致富。如今，東湖寺村水更清、花更美、蓮更香，游客更多了。2021年11月，東湖寺村（烏蓮）被農業農村部認定為第十一批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