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化治理的“世界樣板”
在燕山山脈努魯爾虎山北麓、科爾沁沙地南緣,一片綠色如珍珠般鑲嵌在蒼茫大地。
這里,就是內蒙古敖漢旗。
據《明史》記載,敖漢旗曾是“沙柳浩瀚,檸條遍地,鹿鳴呦呦,黑林生風”之地。
然而,由于旱災、戰爭、濫墾、濫牧等原因,新中國成立之初,全旗8300平方公里土地,荒漠化面積高達6300平方公里,占比76%,自然植被不足10%,糧食總產量不足1億斤。
這片曾經升騰起人類文明曙光的古老土地,已經演化為“不適宜人類居住”的荒漠。
逃離,還是堅守?
改造,還是放棄?
面對極度貧困與極惡環境,自20世紀50年代起,敖漢人扛锨掄鎬,簞食壺漿,一手植樹,一手種草,向荒漠化發起“絕地之戰”。
七十年彈指之間,三代人血脈相承。堅韌不拔、勤勞肯干的敖漢人,在“八百里瀚海”邊緣寫下氣壯山河的無言地書,在風沙線上創下世界矚目的綠色奇跡。
從茫茫荒漠,到滔滔林海,到“全球500佳”,再到“中國天然氧吧”……敖漢旗,以滿目蒼翠的綠色,以全旗572萬畝有林面積中有543萬畝屬于純人工造林的壯舉,譜寫出荒漠化地區尊重自然、改造自然的壯麗史詩,鑄就荒漠化綜合防治的“世界樣板”。
生存——
曾幾何時,大風一年四季不停地撕扯著這片不毛之地,黃沙吞噬了農田,侵襲了村莊,“沙逼人退”的悲劇一幕一幕上演。敖漢人在絕境與絕望中發出吶喊:改造自然、告別“黃色敖漢”
群山起伏,山路蜿蜒。車行林間,依次爬上大青山、龍泉山、黑風嶺、大黑山……
2023年夏天,站在敖漢旗“制高點”——大黑山,我們震驚了!
綿亙跌宕的山巒布滿了碧綠、草綠、蔥綠、油綠、墨綠、黛綠……眼前是綠色,遠處還是綠色,目之所及,全是綠色。那恢宏的氣勢,從腳下呼嘯到遠山,又從遠山磅礴而來,層層疊疊、環環繞繞。
然而70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自然植被不足10%的茫茫荒漠,南部山區山體破碎、溝壑縱橫,中部丘陵碎石遍地、土層淺薄,北部沙區狂風肆虐、沙逼人退。
生態滅絕式惡化,風沙成了主宰。
78歲的黃羊洼鎮哈沙吐村村民賈國新不會忘記,20世紀五六十年代,風沙像發了瘋似的,翻山越嶺席卷而來。一覺醒來,嘴里沙土蹭牙,拎起被褥,沙塵簌簌落地。“莊稼更‘遭罪’了,一場風沙,幼苗全被打死、掩埋。”
“種一坡,收一車,打一簸箕,煮一鍋。”賈國新回憶,一年四季風沙不絕,莊稼沒活路,人就會餓肚子。
生存下去,成為敖漢人唯一的渴求!
但數年實踐證明,群眾零星組織、分散自救的治理方式,根本無法阻止荒漠化的推進。1959年、1960年,敖漢旗相繼作出兩個歷史性決策——《改造沙漠規劃方案》《三年綠化北部的決定》。
敖漢人最為悲壯的荒漠化治理時代開啟。
長勝鎮榆樹林子村就是一個例證。這個村北靠寸草不長的白沙梁,每年隨著狂風向東南移動,侵蝕著良田,威脅著村莊。短短10年間,風沙就“吞”掉了2800畝良田、“攆”走一個自然村、掩埋了140多間民房。
“難道讓沙子壓咱們一輩子,治不了沙,我就死在這里!”1959年冬,時任村黨總支書記的楊占榮暗下決心。
翌年5月的一場雨后,楊占榮像一位將軍,排兵布陣,給全村上萬畝沙地劃上網格,集中力量,帶領130多人,用密密麻麻的樹枝在一個個沙丘上栽上十幾層防風障,里面種上沙蒿籽、雪里洼,插上青、白柳。
活了!居然活了!秋天,沙蒿和雪里洼長到一尺多高,青、白柳長到二尺多高。固沙實驗成功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全大隊全公社。這年秋天,全大隊800多人參加了固沙戰斗。從此,榆樹林子的治沙工作,一呼百應,指到哪兒干到哪兒。
沙海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種樹,讓這位老支書找到了活著的意義。在楊占榮的帶領下,全村男女老少披星戴月,植樹不輟,僅4年時間,治沙面積就達1.78萬畝。
如果說北部沙區治理是敖漢人書寫的一部綠色啟示錄,那么在中南部治山則是敖漢人用全部身心書寫的鴻篇巨著。
1952年,開始挖魚鱗坑、修地埂擋水。
1956年,修梯田、閘溝、修水簸箕。
1957年,提出生物措施與工程措施相結合。
1959年到1965年,開始有計劃地種草,營造水保林,封山育林。
1975年,國有林場與克力代公社聯合造林,一舉拿下8萬畝,創下紀錄。
……
從新中國成立到1980年的30年間,敖漢人工造林近200萬畝,水土保持180萬畝,種草保存面積40萬畝。
斗轉星移,昔日的青年男女早已鬢如凝霜。滄海桑田,曾經的不毛之地已是野芳幽香。
不甘命運、堅韌不拔。第一代造林人在生活困苦、工具簡陋、技術落后的艱辛中摸索前行,用30年青春和歲月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把“沙進人退”變成了“人進沙退”,敖漢大地開始由“深黃”走向“淺綠”。
是什么讓敖漢人為曾經蠻荒的土地重披綠裝,使飽經生態惡化之苦的人民重獲笑顏?
是“一任接著一任干,一張藍圖繪到底”!
是“不干不行、干就干好”!
——這,就是敖漢人戰勝自然、改造自然的精神所在!
生態——
黃色漸次褪去,綠色交替蘇醒。一把“開溝犁”打開生態建設新時代,并惠及全國“三北”防護林建設,敖漢人憑著堅韌與智慧,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從一個奇跡邁向另一個奇跡,終在荒漠之上“再造秀美山川”,“綠色敖漢”耀動“美麗中國”
在敖漢旗三義井林場,一架高大的舊鐵犁倚墻而立,斑斑銹印鋪陳出歲月的痕跡。
“它的誕生伴隨著‘三北’工程的開啟,在敖漢生態史的重要節點打開了科技興林之門,具有里程碑意義。” 已退休多年的老林業人王玉對這架鐵犁感情至深。
彼時,由于技術落后,樹苗成活率不高,第一代造林人窮盡心血換來的綠色岌岌可危!
不服輸的敖漢人沉下心來,找原因、想對策。
終于,力挽狂瀾的思想之光閃現在三義井林場——“深溝栽樹成活率高”的結論得到專家肯定。
深溝需要大犁,遍尋無果后,時任林場業務組組長的王玉和擅長木匠活計的林業工人王鐸,在場長馬海超、副場長張國臣的帶領下,開啟了研發攻堅。
他們用高粱秸稈做模型,歷經反復試驗、完善,終于做出理想的產品。上世紀八十年代初,“JK45-50型開溝犁”正式投用,在“三北”防護林建設一二三期工程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JK45-50型開溝犁”為標志,敖漢旗在長期實踐中探索總結了抗旱造林系列技術、退化草場防護林體系營造技術、 “兩行一帶”配置楊樹旱作造林技術等一系列先進適用技術,并在“三北”地區推廣,敖漢旗因此成為自治區首個獲得“全國科技興林示范縣”稱號的旗縣。
綠之恒,在于統籌規劃,在于科學治理。
幾乎與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同步,敖漢旗作出了一個重大決策——大會戰。即:以北部沙區防風固沙、南部山區小流域治理為重點,以“人海戰術”推進規模化治理。
三千干部下基層,十萬人馬戰山川。20年間,全旗上下以科學技術為先導,以每年春、夏、秋3次大會戰為主要形式,掀起了山、水、田、林、路綜合治理的生態建設高潮,譜就了一首撼天動地的歲月長歌。
“當時中國實施的六大生態工程,在敖漢旗就涉及3項。全旗生態體系建設各項工程有序配置,建設重點各有特色,彼此獨立,又聯為一體,創建了一個比較完備的生態體系。”敖漢旗委黨校原校長劉承來正是這一時期的親歷者、見證者。
……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這片土地的生態建設從未間斷。
進入新世紀,敖漢旗依托國家實施退耕還林工程、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生態建設和保護工程、德援項目、意援項目、公益林項目,初步建立了喬灌草、帶網片相結合的防護林體系,在“三北”地區筑起了一道綠色長城。
2008年以來,敖漢旗開始了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因地制宜采取了“一分、二包、三租、四賣”四種方式落實產權,再次掀起了一場還山于民、還權于民、還利于民的“綠色革命”。
敖漢旗2002年榮膺“全球500佳”環境獎。時任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執行主任特普費爾指出:“荒漠化和土壤流失是世界面臨的最嚴峻的挑戰之一,赤峰敖漢旗的成功經驗為全球正同荒漠化作斗爭的人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
在歷史的峰回路轉中,敖漢人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綠色攻堅。
截至2022年,敖漢旗有林面積已達572萬畝,其中人工林面積543萬畝,天然林面積29萬畝,森林覆蓋率達到44.17%;草地面積106.8萬畝,草原綜合植被蓋度達到60%以上。與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相比,敖漢旗年均降水量增加了30.5毫米,無霜期延長了2天。
黃沙退去,綠色盡染。敖漢人用堅韌與智慧,在荒漠之上“再造秀美山川”,實現了帶、網、片縱貫橫穿,草、灌、喬錯落相連,一組組鏡頭、一幅幅畫面,勾勒出這片土地從荒漠化治理到“山水林田湖草沙”綜合治理的生動實踐,“綠色敖漢”耀動“美麗中國”。
生活——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生態樹”變身“搖錢樹”,“雞爪子溝”成為“米糧川”……良好的生態環境正給敖漢人以豐厚饋贈,成為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呈現于世的是生態美、產業興、百姓富的“金色敖漢”
初夏5月,一場雨后,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香。
豐收鄉格德營子村村民隋國斌,將一粒粒谷子順著壟溝播撒入土。“生態好了,水不下山,土不出川,護住谷子,就有了咱的好收成、新生活!”隋國斌說,他家每年僅小米一項就收入2萬多元。
這一粒粒跨越8000年的旱作物種,讓敖漢旗“世界小米起源地”實至名歸。種植面積100萬畝、谷子年總產5億斤、年產值20億元、帶動5.6萬戶農民增收、品牌價值100多億元……“敖漢小米”承載著悠久厚重的文化底蘊,閃耀著生態文明的絢爛霞光,遠銷北京、上海等大中城市,成為全國知名區域公用品牌。
碧野含金,青山無價。
歷經幾十年、幾代人堅持不懈的荒漠化治理,“好生態”正饋贈敖漢人以“好生活”,“綠水青山”換得了“金山銀山”。
三十二連山由32座山峰相連而成,這里梯田縱橫交錯,宛若水墨畫卷。從當年“禿山光嶺干河套”到如今“青山環繞一坡田”,三十二連山以獨特的“水田林路溝綜合治理”模式解決了3.2萬畝水土流失問題,涵養了水源,保護了生態。每年,有超過10萬名游客到這里打卡。
“生態治理以后,絕收再也沒出現了,現在糧食產量翻了不止一番,我們是這座‘寶山’最大的受益者!”談起三十二連山的變化,薩力巴鄉黃花甸子組村民劉海軍感慨頗深。
如今,薩力巴萬畝梯田、豐收萬畝梯田、新地萬畝梯田在敖漢旗大地依次呈現,全旗梯田保存面積達120萬畝,將中部丘陵地區“雞爪子溝”劃出的貧窮“等高線”變作群山出金、河流淌銀的“米糧川”。
數據顯示,2022年敖漢旗種植農作物400萬畝,糧食總產達25.5億斤,實現“十五連豐”;家畜存欄313.5萬頭(只)、出欄344.2萬頭(只)。從“沙茫茫”到“糧滿倉”“畜滿圈”,曾經糧食總產不足1億斤的敖漢旗,成為全國產糧大縣和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旗)。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敖漢人在生態保護與開發中寫下最美注腳。
“年輕時,我走村串戶一筐一筐地收沙棘、杏仁,一晃就二十多年了。”榮膺“全球500佳”環境獎的第二年,敖漢人胥申創建了生態飲料企業——沙漠之花。
1400萬元、2200畝、20余萬株沙棘樹,構成了沙漠之花在長勝鎮六頃地的生態產業版圖,成為帶動周邊群眾的“致富密碼”;在金廠溝梁鎮四六地村,沙漠之花百萬株沙棘種植計劃已經鋪開,將生態、產業、農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全旗16萬畝沙棘林和113萬畝山杏林是我們重要的資源依托。”胥申告訴記者,沙漠之花設計年生產能力5萬噸,2022年實現銷售收入1.5億元,利稅2600多萬元。
沙漠之花是依托生態資源發展生態產業的一個生動例證。
……
“生態樹”變成“搖錢樹”、“生態建設”嬗變“生態產業”,推動敖漢旗生態效益、經濟效益、社會效益深度融合統一之路越走越寬。
——目前,敖漢旗林產品深加工產業、經濟林產業、林下經濟產業、特色牧草產業等六大林草產業方興未艾。2022年,全旗林草產值達到10.36億元,農牧民年人均林業收入達2000多元;
——全旗符合開發森林經營碳匯項目條件的喬木林面積達255萬畝,約按每年每畝林木固碳量0.3噸計算,年固碳量預估可達76.5萬噸,碳匯計入期30年,總碳匯量在2295萬噸,預估收益約10億元;
——全旗林業產值達10.13億元,活立木蓄積達780萬立方米,人均13立方米,林木總產值達13億元;
——正在實施的水土保持綜合治理工程,年蓄水達1.3立方米,年保土量超過173萬噸,將年純增經濟效益3.2億元;
……
生態常好,空氣常新,日子常甜。
氣象數據顯示,2021年,敖漢旗AQI指數小于50,優良總天數為342天,占全年比例94.2%。全域年平均負(氧)離子濃度2755個/cm3,氣候舒適期負(氧)離子濃度3144個/cm3。
深藏在山水林田湖草沙的“生態基因”再度發力,使敖漢旗以全國縣級全域面積最大、人工造林覆蓋率最高的獨特魅力,在眾多城市中脫穎而出,獲評“中國天然氧吧”稱號。
敖漢的生命源于綠,敖漢的發展基于綠,敖漢的未來必將寄于綠。
向綠而行,久久為功,敖漢人與造林、與綠色、與生態的故事,在新時代生態文明思想科學指引下,還在不斷延續。(記者 魏那 赤峰日報記者 江平 李震宇 宋玉靜 孟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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